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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坡人心语——刘德海琵琶文集《琴海游思》品读拾零(19)

本篇可视作编者阅读刘德海琵琶文集《琴海游思》的读书笔记,将分为多期发布。此为第19期。
本篇于《琴海游思》文集的全部六十篇文章中挑选了五十余篇,整理摘录了二百五十多个段落(内容合并摘录的段落计为一段),并对其中一百八十余个段落进行了解读,其余段落被引用于解读文字中。本篇的棕色字体为原文选辑内容,黑色字体为编者品读内容,括弧中的内容除所选各段末尾页码标注和特别说明外,均为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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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德海丙申年(2016年)青岛留影


《不轻松的思绪》



大千世界是一个“化”的世界。你“化”我来我“化”他,“化”出一个五彩缤纷、光怪陆离的世界。你非“吃”掉我,我非“吃”掉他,“吃”来“吃”去,世界还能那样灿烂吗?除非所有人同吃一锅饭,同穿一样的衣,都用一样的脑袋思考。一个没有差异的大同世界该有多么可怕啊!
多年来,我们很多思维、生存方式,一直在向这“可怕”靠拢。……完美的传统艺术,几乎是光辉与衰退同在。历史性的文化衰退会不会降临到我们这一代人身上?(第342-343页)

对于文化艺术领域“吃”和“化”的问题,刘德海在本篇《不轻松的思绪》中又想到了胃。他说:“胃,没有国籍。胃的审美度惊人地宽容。天南地北、酸甜苦辣,凡能入口,经绝妙加工“化”解,壮其自身,肥其田园。人类对文明的需求,有胃那样的生存紧迫感、审美的宽容度,该有多好!” (第343页)这说的是,在艺术领域,一种艺术对其他艺术“吃”的目的,不应该是消灭、替代,而是吸收和借鉴,进而达到“化”为己有、“自强不息”的目的。敢于“吃”、精于“吃”,善于“化”、巧于“化”,体现了发挥、发展艺术的能力和境界之高低。
刘德海在本篇《不轻松的思绪》中还说到:“‘祖宗’带来的困惑是沉重的,我的坐标点落在‘祖宗’肩上,化‘沉重’为动力,为未来创造新的传统,百年之后我就是‘祖宗’。”(第342页)传统艺术的“光辉与衰退同在”,也算是“祖宗”留下的一大困惑。作为未来的“祖宗”,能不能在当下阻止、迟滞这个可能或已经出现的“传统艺术衰退期”,又是否能够为未来留下具有强大艺术生命力的“新的老祖宗”的艺术遗产……这样的“叠加责任”的确足够“沉重”。



神童如果过早定型,“有”特色,将来可能“无”多大出息。人在富“有”的环境中成长,“有”财而不求心富,身后不会给子孙后代留下什么精神遗产。这些皆为贬义的“有”中生“无”。
学艺从“无”到“有”,又从“有”中获得“无”我“无”法之最高境界。真正“玩潇洒”“玩自在”的人,是属于“有”了几十年功底的、步入“无”境界的人。此为褒义的“有”中生“无”。(第343页)

神童出彩,很多时候属于老天爷比较早地告知“可以吃这碗饭”。如果神童误认为这是“老天爷只给我一人吃这碗饭”,那就容易懈怠,从而被“后知后觉”吃“这碗饭”的人赶超。而如果神童一旦能够不懈努力,达到“艺中忘我”的境界,那就容易出类拔萃了,因为他“出道”的时间比别人长。



人,经得住一生的清苦和寂寞,才有可能创造传世之作。这是最高品位的“无”中“有”关系。
中国民族音乐先辈刘天华、华彦君,乃至西方音乐大师莫扎特、贝多芬等,他们的音乐拥抱了全人类,他们仍然活着,他们是大“有”大“无”者也。
我深爱莫扎特,他把痛苦隐藏于心,给人以圣洁的音乐。我敬慕他拥抱大自然的超凡气质。一心想照他的做,可做不到。我的音乐说教味仍然很重。入世难,出世更难,是一块特殊的土地造就了我。(第343-344页)

其实人的一生“先苦后甜”、“先甜后苦”抑或“亦苦亦甜”,都有可能留下传世之作,关键在于必须“深度”拥有“多么痛的领悟”之能力。如果把艺术家所有的“苦乐年华”作为诞生传世之作的积淀和铺垫,那么艺术家一生的命运也如同一部“无形”的传世之作,而他创造的那些“有形”的传世作品,则正是这部“命运”传世之作圆满的句号。



“田园”与“人情”,在昆曲艺术里表现得淋漓尽致。在以后的京剧发展中所失落的,正是昆曲最动人的那一部分。社会越是现代化,越显示出昆曲的艺术价值。当一些明理的西方人带着“时代病”的隐痛向传统回归时,文明古国正展开一场轰轰烈烈、势不可挡的“大通俗”运动。
“时代病”——精神田园的失落。(第344页)

精神田园,从本质上讲,就是身处物质发达或言物欲横流的世界,在身不由己地随波逐流之时,自己的感情世界尚存的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空间。而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对自我内心田园“风光”的憧憬,或已不止于陶渊明式的“桃花源”一种,也许会既想在“昆曲的田园”里歇歇,也想在“京剧的田园”里宣泄。
或许当每个人都能不断“扩建”心中的精神田园,才有可能逐渐将现实世界“染绿”、重建。



《“被指挥家”眼里的指挥家》


行家有言:“一个乐团团员顶半个指挥。”话有道理。团员“被指挥”了几十年,已经成为“被指挥”的行家。他们善于“被指挥”本身是一门学问,同时还是评论指挥的行家。……“被指挥家”最害怕指挥家的几个“毛病”:一是讲话啰嗦。二是排练烦琐,没有新要求,“再来一遍吧”。三是“说”得对,手上做不出来,反过头来埋怨乐队。……评价乐团水准高低另有一招:你眼睛盯着每个声部最后一个谱台的最后一位乐手,看他和首席在音乐进行中亢奋状态是否一致。……说句笑话:要我指挥柏林爱乐乐团没有问题,只要学会第一拍“起”及最后一拍“收”即可。为什么?高手不用瞧你一眼就把音乐全部奏完了。世界顶级乐团在台上有指挥,又似乎没有指挥,那一种高度自觉的演奏状态令我吃惊。……艺术分久必合,一通百通。指挥家、演奏家、演唱家、戏曲表演家最终踏入艺术家层次在艺术上起码做到——画龙点睛求其实,化气入神求其虚。(第347-348页)
刘德海在本篇《“被指挥家”眼里的指挥家》一文中还举一例:1980年,他同我国资深指挥家黄贻钧与柏林爱乐乐团合作琵琶协奏曲《草原小姐妹》。排练时乐团音响超常响亮,这与指挥整体动作过大密切相关——黄老一直在封闭的国内乐团指挥。事后,黄老对刘德海说:“柏林爱乐乐团像一部高度灵敏的‘汽车’,你稍稍一个渐强动作,‘汽车’即刻发动起来,吓我一大跳。”(第348页)
刘德海在琵琶文集的《弦外随笔——出国访问演出日记选》一文中还介绍说:卡拉扬在指挥西柏林交响乐团时,“指挥的起点很小,立足于双方都主动地创造音乐。……卡拉扬是一个‘点睛’的指挥家,他所创造的音乐具有写意性的艺术风格。”(第307页)
这样的比较应该是反映了中外“指挥与被指挥”的差异。国内乐团的“汽车性能”不太灵敏,习惯于依赖指挥的“调度”,而不是自作主张以至于与指挥的“心气”产生误差而乱了章法,这倒是可以保证“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这种“写实的”、“指挥带动乐队”的合作模式虽然指挥“累点”,但也保证了中规中矩而无大错。而国外一些著名乐团的“汽车性能”更灵敏,甚至近似“智能汽车”,指挥与“汽车”可以进行“人车交互”。一旦指挥乐于激发“被指挥者”的主动性,则显示出双方高度的默契和“等量”的艺术理念。唯有如此,音乐才能产生“谐振”。这种“大写意”的、“指挥挑动乐队”的模式,让指挥处于“似有似无”的境地,有利于凸显乐队和音乐进入了主动、生动的发挥状态,也利于观众对舞台整体音乐呈现的观赏,而不被“费劲巴力”的指挥“过度干扰”。



时下,国内有些初出茅庐青年指挥家,在台上颇有一种自命不凡的风度。动作大、抬得高、手势飘,这种“投降式”(双手举得过高)指挥往往把音乐搞得紧绷绷的,没有沉浮余地。究其病灶起因:追求大师风范心急。还有一些指挥家,社会名气与地位给他们的心态注入了“浮躁”。手如空中“画符”,没有拍子,更没有音乐语言,乐队成了他自我表演的一道布幕。在听众眼里,指挥实在是多余的摆设。(第348-349页)
刘德海在琵琶文集的《百字文》一文之“(二十一)外行谈指挥”中表达了对中国音乐指挥能力的期待——
中国风格音乐的指挥家,至少六项能力:
1.过人的二度创作功力。
2.“工笔”与“写意”的手势。
3.调动节奏稳定与不稳定的矛盾。
4.巧用“分拍”(给乐队自由)与“合拍”(紧催律动)。
5.乐感表情术语,多用传统民间戏曲口语。
6.语气幽默亲切,切忌好为人师,营造一个情感交流的气场。
若无上述能力,当个“交通警察”也不错。(第398页)
刘德海的期待可谓语重心长。
指挥虽然站在舞台中央的“焦点”位置上,但不是为了成为“焦点”,好的指挥应该是把自己融入音乐,同时也把观众的“焦点”转移到音乐表演上。走上舞台的指挥或许应该持有这样的信念:当音乐响起时,是音乐表演的开始,而不是指挥表演的开始。


“执棒”作为指挥形式之一种,使我自然想到中国京剧乐队的司鼓者。司鼓,依靠两根竹键击鼓之声传递“指令”,指挥锣鼓及整场的唱、念、做、打。若将司鼓门道汇编成教科书,充实在执棒式指挥专业知识结构里,会大有裨益。尤其从西方音乐教育体系培养出来的指挥家应当补补中国音乐语言课。……认为中国民族管弦乐队比西方交响乐队简陋,指挥前者不在话下,那是极大的低级误会。(第349页)
相较一般的管弦乐队,京剧司鼓的“活儿”要复杂得多。鼓师没有可以面向乐队的指挥棒和手势,除了武场的“下手”能看见鼓师的鼓楗子和手势发出的指令,对乐队文场和台上演员,鼓师只能以板鼓之声的尺寸、劲头等传达指令和表情达意。鼓师可谓是京剧乐队的总指挥甚至舞台的“总调度”,京胡应该可以算乐队文场的“首席”。鼓师首先要掌握整台戏全盘的内容,包括演员的唱、念、做、舞以及戏剧的进程等,并能娴熟地进行全场的“操控”。在演出过程中,既要紧盯着台上的戏剧情境和人物,进行烘托、调度等,还要观照整个乐队的节奏性、整体性和表现力等,有时还要针对台上出现的意外状况灵活调整进行“救场”。可以说,京剧表演如果体现出“一颗菜”的完美性,鼓师出色的掌控力和丰富的表现力不可或缺。而一旦京剧乐队与大型交响乐队合作,那么京剧鼓师与交响乐队指挥之间更需要一种“同行”的默契。可见,京剧乐队虽然与一般管弦乐队有“功能”上的差异,但鼓师的“指挥”有如此丰富的内涵,那对于管弦乐队指挥的“指挥”艺术,应该不无借鉴之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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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德海文集《琴海游思》封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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