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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坡人心语——刘德海琵琶文集《琴海游思》品读拾零(6)

本篇可视作编者阅读刘德海琵琶文集《琴海游思》的读书笔记,将分为多期发布。此为第6期。
本篇于《琴海游思》文集的全部六十篇文章中挑选了五十余篇,整理摘录了二百五十多个段落(内容合并摘录的段落计为一段),并对其中一百八十余个段落进行了解读,其余段落被引用于解读文字中。本篇的棕色字体为原文选辑内容,黑色字体为编者品读内容,括弧中的内容除所选各段末尾页码标注和特别说明外,均为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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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德海丙申年(2016年)青岛留影


《“二龙”盼“珠”——传统音乐建设重在行动,贵在坚持》


简言之,“交响”化就是用乐器操作可以听见的群体性人文精神。凡两音相碰即构成“交响”之新语境对“交响”这一符号的解读,开拓了“交响”的含量和空间。同时吸取西方“交响”音乐之审美价值,达到中国传统音乐可以面向世界“和而不同”的新局面。(第78页)
20世纪中叶兴起的“民乐交响化”,比较系统地“套用”了西方交响乐模式,其中体现“和而不同”之处是融进了中国特色的弹拨组,总体可谓之“西式”交响化。而文中所言的“交响化”应该是能立足于中国器乐文化的现实,可以涵盖民间“小组合交响”,也可以适当汲取西式交响审美的“中式”交响化样式。而引进西洋交响化审美的出发点也不是模仿照搬或本土改造,而是多一个面向世界的、“和而不同”的交流通道或方式,这与前述“套用西式”的“民乐交响化”比照,其宗旨和意义不可同日而语。


“交响化”始于重奏,先从同类乐器组合着手,保持民间小合奏的审美特色“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以“和谐”为本,先“同”后“异”,先“无特色”后“有特色”,先“同显神通”后“各显神通”。……我们提出“历史性补课”,“补”和谐之“课”。实质是“补”群体性人文精神之“课”。西方古典音乐经典有今日之辉煌,无不得益于文艺复兴时期群体性人文精神的感召和滋养。(第79页)
据说新加坡的华乐琴童除了在家操习,还有相当多的集体合乐机会,相比为了考级而闭门“修炼”的中国琴童,他们的音乐体验和涵养要丰富、厚实得多。其实中国民间音乐的群体性“合乐”并不少见,只是在习琴理念上被忽略了,总觉得练琴就是“私底下的功夫”,其实“合乐”的能力也应该是练琴重要的组成部分。从某种程度说,一个乐手会奏琴与会奏“乐队的琴”,并不是一回事。琵琶演奏家汤良兴曾经介绍:我教学生演奏江南丝竹有一个特别的方法,就是要求他们晚上关着灯在黑暗中练习。他们彼此看不到对方,就必须打开自己的耳朵和心灵,倾听对方,在平衡中相映生辉。丝竹音乐擅用你繁我简、你简我繁、嵌档让路等合奏技法,颇有“你中有我”“你谦我让”的意味,蕴含着传统的礼乐、哲学、美德等中国文化神韵,同时也凸显了群体性的人文精神。


当前传统音乐界迫在眉睫的任务是抢救扶植推广优秀民间乐种,……一年学习一个民间乐种,十年十个乐种。以实践创造新的理论,以新的理论再指导实践,最终完成一个集表演、创作、理论于一体的音乐“活库”。……文化建设是树人的“永久工程”,文化的思考根本上是教育思考,抓住教育就等于抓住文化的根本。所以,传统音乐“交响”化和“行动”必须纳入教育轨道。一切“行动”最终在教育制度化过程中凸显其真正价值。(第7981页)
学院派的很多名家大概也像刘德海先生一样,在“高大上”的审美创新路上不断追寻。对于传统民间音乐,即使明白那是审美创新之源的道理,但老师们大多还是有“两张皮”的感觉,就像山洞里的喜儿看大春“又面熟来又面生”。刘德海在琵琶文集的《刘氏琵琶盘点》一文中说:“回归江南文化摇篮,认定丝竹乐更具有中国传统音乐审美特征。江南丝竹打开琵琶音乐与技术启蒙第一课的通道。中国晋唐战事纷杂,衣冠南渡,将北方艺术经中原流传至南方。潮州音乐与泉州南音皆是北南艺术交融的优秀乐种。……江南丝竹、泉州南音、潮州音乐为刘氏首选的三大民间乐种。”(第217218页)基于诸如此类的文化解读,刘德海先生发出了学习民间乐种,建立音乐“活库”的倡议,不知学院派的老师们愿不愿意沉下心来,耗费心血去田野收集一下传统民间音乐的“鸡蛋”来进行“孵化”。浅尝辄止地在作品中点缀一些民间音乐的元素虽然容易实现,却难以触摸到民间音乐的“精气神”,是一种“暴殄天物”的做法。也许哪一天音乐学府建立了“民间音乐系”,或有可能实现刘德海建立“活库”的理想。


《2003年“乐府泉州南音年”——采风开悟篇》


地方戏曲大有追求“现代化”趋势。误认为“现代化”就是“通俗化”:唱戏如“唱歌”,乐队“电器化”,动作“歌舞化”。戏曲语言离乡土气息越来越远。
全国大剧种京剧、昆曲早已踏入极盛期的“顶峰”。长年背着“发展”“创新”的包袱进退维谷,不知所措。大剧种在“规范化”“腔谱化”“程序化”过程中失落了自由、浪漫、即兴、随机、平和、松弛等艺术原创性的朴素之美。(第84页)

地方戏曲追求电声音乐、绚烂舞美、载歌载舞等“现代化”手法貌似迎合观众,其实最大的危险恰恰可能因为变成了“四不像”,而在新老观众中两头不讨好。京昆等大剧种是在长期的、自由的、广泛的艺术实践中,提炼出了程式化、规范化等艺术“公式”,其在实际应用中为即兴、浪漫、松弛、随机等艺术表现和发挥提供了很广阔、很自由的空间,足够满足“发展”“创新”所需。而需要注意的是,在创新过程中尽量不要破坏其艺术“属性”,比如写意性、虚拟化等,一旦如《霸王别姬》中项羽将一匹真的“乌骓马”牵上舞台,那么所有的“创新”都可能成为“创伤”,想要的“自由、浪漫、即兴、随机、平和、松弛”等希望也都将化为泡影。


我相信,只要潜下心来深入学习,南音将为“器乐歌唱化,歌唱器乐化”这一个基础性课题提供更多宝贵材料。……南音保持着真声演唱、泉州正宗方言、千年古乐器、千年古韵。它以“指”谱形式保留音律骨架不变为前提作适度即兴发挥。将南音比喻为“活化石”,其奥秘只不过五个字——“不变中求变”。……具有几十年历史的新加坡湘灵音乐社在掌门人丁马成先生带领下,不遗余力,一方面保护推广南音,另一方面则创作一大批旧曲填新词的作品,努力做到南音为现实服务。可以说丁马成是一位继承古人,运用“不变中求变”模式创作“新南音”的探索者。(第84—85页)
历史的前行,往往是一路创造经典,一路湮灭辉煌。一种古老的艺术样式在进入大成阶段之后,以其成熟的艺术样貌穿过千百年的风雨成为“不走样”的“活化石”而定格历史,自当令今人珍惜备至。中国的戏曲、诗词多有“一曲多词”的优长,声腔、曲牌等在一定的“格式”、“格律”中稍可“波动”,以其稳定的姿态守望着艺术特征,而“填词”却可以在各个时代的新作中得到无限丰富。像文中福建南音的传承者丁马成先生这样以“旧曲填新词”的创作方式进行传承和传播,不失为一种“不变中求变”的保护“活化石”的方式。对于南音之类艺术遗存来说,这样的创作也许比“创新”重要的得多,或者说,创作就是最好的“创新”。而这样的创作方式对于京昆这种成熟的大剧种之“创新”,同样有一定程度的借鉴意义。
刘德海在琵琶文集的《脑力操练篇——三年“一徘徊”》一文中针对传统民间音乐的发展模式说道:“对量变引起质变的必然性提出质问。……南音班的学生,一板一拍一丝不苟奏唱原谱。……这些并没有引起质变的量变例证,难道不能算是发展吗?凡艺术之经典,尤其别称‘活化石’的南音、古琴、昆剧等品种以谋量变图其发展为上策。”(第119页)


“求新求变”更是时尚话语。今对“新与变”提出质问:“求新”的依据是什么?“求变”的起点在何处?具备多少原始文本作为“新与变”的参照系数?手头上的原始文本有没有经过优选?“新与变”有没有尽头?……这些问题都是很难回避的。(第85页)
“求新”的依据是什么?“求变”的起点在何处?刘德海之问对有些人、有些部门来说,答案只有一个:市场——虽然常常会打着为了“时代审美”的旗号。不由想起如今京剧“程派”的一代代传人以各自的“特色”打造、诠释的各色“创新”程派。在这种“创新”的盛景下,也许可以思索一番,程砚秋先生在创新中创立了程派,又在程派的发展过程中不断创新,那么如果他还活在当下,又会怎样进行创新,他会将什么作为“求新”的依据?将什么作为“求变”的起点?听听程先生一路创作的名戏,也许就能找到答案。


南音在与梨园戏、高甲戏、傀儡戏相互借鉴的密切关系中,始终保持纯声乐清唱形式的独立品格,这才会有南音的光彩。它避开了从原生态、民间状态、业余社团活动走向“规范化”“程式化”“精英化”道路,以保守的模式为后人留下“原汁原味”的古老乐种,后人把南音纯声乐清唱形式归入“曲艺”一族,纯属无奈。……南音,至少目前没有沦落到打着所谓“现代化”“产业化”旗号进行“开发”所带来的破坏性的尴尬境地。这大概是南音“含金量”不够高,没能纳入商业炒作圈的缘故,这正是一个“歪打正着的庆幸。(第8587页)
古老的民间音乐如同许多原生态的风景地,一旦变成旅游地后大多“风景不再”。当纳西古乐渐成旅游节目,众多游客关注更多的似乎是宣科“说”纳西古乐,所幸这个古老乐种还是保留了“老腔老调”,保留了不少百多年的特色乐器——虽然也融进了一些应用钢弦、机械轴等现代弦乐器。
但愿福建南音能躲过旅游开发的“荣幸”,原汁原味地源远流长。就像刘德海在琵琶文集的《创造“新的文化遗产”——“泉州南音年”新闻通稿》一文所言:“保护‘草根’,保护‘火种’。我(专业者)变,你(民间业余)不变。”(第110页)
从后人把纯声乐清唱的南音归入“曲艺”类艺术来看,似乎还没有真正“读懂”传统音乐之“三昧”。早在先秦两汉时期已形成“贵人声”而以器乐为辅的音乐美学理念,《礼记》曰:“歌者在上,匏竹在下,贵人声也。”这就是说声带是最好的乐器,人声是最好的乐声,纯声乐清唱的南音归入“曲艺”而非器乐,可惜了。


闽南众多乐社社员来自四面八方,有离退休老人,有职工和青少年学生,有的还是当地县市级政府领导干部。当拿起乐器一起奏唱南音时,官民无隔、等级不分,一股平等、融洽的家庭式气氛扑面而来,深深拨动你的心灵。(第86页)
曾几何时,音乐也成为了“用权力与民同乐”的“风景”,无论是著名演奏家战战兢兢为大领导弄弦“当下手”,还是“五音不全”的大官独奏时由专业乐团的乐手憋着笑为其协奏,都已成为了“权力”的附庸风雅,与音乐的修身养性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而文中的闽南则不同,南音面前人人平等,礼乐之下事事圆融,这样的“弄乐”可谓古风扑面而来,是音乐“原来”的样子。也许这样的音乐,能够为那些附庸风雅的“乐官”们“洗心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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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德海文集《琴海游思》封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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