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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坡人心语——刘德海琵琶文集《琴海游思》品读拾零(2)

本篇可视作编者阅读刘德海琵琶文集《琴海游思》的读书笔记,将分为多期发布。此为第2期。
本篇于《琴海游思》文集的全部六十篇文章中挑选了五十余篇,整理摘录了二百五十多个段落(内容合并摘录的段落计为一段),并对其中一百八十余个段落进行了解读,其余段落被引用于解读文字中。本篇的棕色字体为原文选辑内容,黑色字体为编者品读内容,括弧中的内容除特别说明,均为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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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德海丙申年(2016年)青岛留影

《凿河篇》

艺术是心灵的镜子,真正的艺术感染来自心灵的真诚纯洁。人以艺传,艺以人传,艺术里人格便是一切。……风格即人,人品何等重要。(第17页)
也许在寻常岁月里,在正人君子中,艺术大多会弥散出正常的人格、人品之气息,但在非常时期,即使是大师级人物也难免人性扭曲。有的时候,艺术或许更多映射的是艺术人的风格、性格,至于人格、人品则未必相随,“高艺低品”之人即使在名家当中亦非罕见,不然怎么会有“文人相轻艺人相贱”一说。

所谓流派,无非有独创、有新意、有发展,别具一格,自成体系,“表演者”“欣赏者”“继承者”,三者于社会审美意识之潮流中汇成一个群体而已。世上绝无独源独流,无源难成流;有源有流而继承者不当,可能断流;一孔之见而自封派别者,徒然误人子弟,自欺欺人。“继承”莫要原封照搬,“发展”莫搞“非驴非马”。(第18页)
如今艺术界难成流派,除了“时也势也”的原因,一些打造“非驴非马”艺术的“自封”大师们,带偏或吓跑了欣赏者,使得形成流派不可或缺的表演者、欣赏者、继承者变成“三缺一”,或许也是重要的负面因素。

优选取“中”,“中”为基本。……轮指(右手五个指头连续拨弦,如同车轮滚滚)频率宜取“中”,方有珠落玉盘之美感。快而不乱,慢而不断,刚而不暴烈,柔而不消沉,皆以“中”作基点。……孰将真正到达艺术表演的“自由王国”?取“中”者也。(第18—19页)
从古琴曲到唢呐曲,从丝竹乐到吹打乐,各种不同“等量级”的“中”,在不同艺术样式里都可视为基点。艺术之“中”,较之儒学之中庸之道,虽都是以“中”为本,但后者是主张守“中”,前者则是依“中”而行,求得在收放自如中显现出圆融大气、从容不迫。

音乐处理,运用矛盾以开展局面。欲扬先抑,欲此先彼,欲强先弱,欲快先慢……不依常规,反其道而行之,皆称“反弹”法。……技巧之“反弹”为小道,艺术之正本求源为大道。学艺者当务大道,傍及小道,不可本末倒置。(第19页)
刘德海在本篇《凿河篇》中还就乐曲处理偏颇问题说道:“处理乐曲注重局部精细雕琢,缺乏全局总体构思,以致造成杂乱无章之感。反之,音乐则失之于空泛、冷漠。”(第23页)这无疑是个重要的、关键的提醒。
至于技巧,应该为音乐的呈现服务,应该是“化”在音乐当中,最佳呈现是让人们只闻音乐而对技巧“充耳不闻”。现在很多音乐作品堆积了很多技巧,包括作曲技巧、演奏技巧、音效技巧等,可谓音响越来越丰富,音乐越来越模糊。这种专走“小道”,不走“大道”的作品,让人想起一首歌:走小路有无数,走大路只一条,你要往哪里走,也该让我知道……

学曲贪“长”嫌短,功夫不到,以“长”示高,乃学生的通病。中国传统乐曲,多数由小曲组合发展而来。……尤其是技法单一、平铺直叙、平淡无奇之类小曲,欲达浅中见深之境界,非凭乐手技法之娴熟、修养之宏深不可。……“善短”,乃艺术成熟标志之一种。“善短”,学生所求,艺术家所求也。(第25页)
曾几何时,演奏家们已经越来越擅“长”了,舞台上动辄协奏曲、狂想曲,伴奏不要说用扬琴,用架钢琴都是属于因陋就简的,而《阳春白雪》《江河水》、《空山鸟语》《出水莲》之类都成了器乐“小品”而少有“节目单”问津。非但以前百姓能玩的短曲不见了、不出了,甚至有些大型作品没有合格的剧场都不能演,民乐作品“流行”不动了,只能与百姓渐行渐远。而擅“长”的演奏家们,或许也逐渐失去了“浅中见深”演绎“小曲”的功底。

欣赏艺术是双向的。长期以来只强调艺术家对观众的“适应”,而忽略了观众对艺术家的“适应”,以致一部分本该发展的艺术品种或作品因难以“适应”而陷入困境。……舞台的主体,属于艺术家,也属于观众。舞台的“使命”,需要由艺术家和观众共同来完成。(第26页)
“欣赏艺术是双向的”,而一些艺术品种的式微,原因可能也是双向的。或是艺术家们机械理解了“谨遵祖训”,对“与时俱进”的观众缺少研究,而观众群也许随着“炫目”的时代变迁,已经不知道欣赏这些传说中的、名闻遐迩的艺术品之“老门道”,这就需要艺术家们放下身段开“门”引路重新启蒙。简言之,艺术和艺术家既要“去粗取精”地守望传统艺术的“好玩意儿”,也需要在研究时代审美的基础上,对传统艺术加以“打磨”以适应观众,同时也要用真正的“好玩意”来引领观众。对观众而言,越是能在传统艺术中进行“沉浸式解读”,就越能真正体味其中三昧,使审美体验得到升华,甚至成为粉丝乃至“下海”,这样的案例也是屡见不鲜。

什么样的音乐家培养什么样的观众,观众又以他们的欣赏趣味培养音乐家。……音乐启蒙阶段,观众只能从“具体形象”里产生对音乐的兴趣。因此,实用、功力不可无,但绝不可泛滥。急功近利是产生种种弊端的根源。音乐是为音乐而存在,不为“目的”的目的,才是真正的目的。当超越实用、树立起音乐自身的独立品格时,音乐家与观众才能共建高层次的、有益于当今、有益于后世的社会文明。(第26—27页)
坚守艺术品格,既是真正艺术家应有的品格,也是对观众负责。在京剧还是“流行”艺术的时候,梅兰芳、程砚秋等名家的追随者,是齐如山、翁偶虹等文化大家为代表的一大批“观众”,他们对艺术家而言起着巨大的艺术“反哺”作用。如今的“流行”艺术或许没有了这种“五星级”的观众群,所以更需要坚守艺术品格。一个小姑娘陪着自家老人看了一场名家荟萃、直工直令没有“撒狗血”的京剧表演,由衷感叹“真的很棒”!这从某种角度而言就是对艺术品格的折服。

《旅程篇》

年少灵巧,一味求快,欠深度,力有余而心不足。步入“知命”之年后,修养有所进,可惜筋、脑欠佳,心有余而力不足。情、技、理汇合成一个心、力俱佳的交叉点,可谓进入“自由王国”了,可惜从来未尝到“自由王国”的滋味。
一切都是中间物,人总是在旅途中。这是鲁迅先生眷注终极作出的概括。如今,我在琵琶的旅途中苦苦走着,似懂非懂,颇有“初学”“入门”之感。……“上帝”只赐予我一个弹琵琶的“命”。若花毕生力气弹出一个“玩”的境界的话,那才是真正“潇洒走一回”了。争取吧!(第29、40页)

依此刘氏理念,修养长进越早,进入“自由王国”也越早。刘德海的“初学”“入门”之感,实质体现的也是一种修养。如果“人在旅途”的刘德海驻足回望的话,他其实已在“自由王国”里“玩”了很久。

世界文化发展的总趋势——多模式、多样化。……本人进而认为:主张为艺术而艺术的观点,意在揭示艺术内在的价值,避免艺术从属于政治和功力主义的泛滥。……中国民乐界倒是十分超然。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在国家提出“革命化”“大众化”“民族化”的鼓动之下,民乐事业发展迅猛,尤其民乐学习西洋音乐兴趣之浓超过对传统民间的关注。当今在“寻根”的反思中开始“反弹”,重新回归传统。这种周期性的摆动是合理的。……民乐界需保持清醒,谨防为填补人的精神空虚、迎合怀旧之瘾而重新出现摇摆。……弘扬民族文化,只有面向世界时才能凸显其真正价值;弘扬的同时,了解西方,学习西方。(第29—31页)
艺术和艺术家来都自于社会生活,多少会有社会政治或功利的烙印,比如《聊斋志异》的社会政治“妖魔化”,《红楼梦》的社会政治“文学化”等。许多艺术就是带着这样的烙印,在追求“为艺术而艺术”,比如激情岁月中“革命化”的京剧交响化、民乐交响化,其艺术探索和艺术价值,同样蕴含着“为艺术而艺术”的动因。至于文化多元化的主张,更需要避免审美价值的“攀比”,比如交响化的民乐与传统丝弦国乐,有着“多元”的审美体验和“各美其美”的艺术品味。

艺术里,天、地、人融为一体为最高境界。这是一种追求完美、和谐、统一的终极关注,属心灵本体的文化观。但孔孟之道论和谐以忠君顺王为归属,缺乏个性的“完美”,无疑对艺术是一种抹杀。现时讲天、地、人要防止陷入老套之中。(第31页)
艺术说:“共性和谐”我所欲也,“个性特色”亦我所欲。合唱、合奏中呈现的各声部需要共性,合唱队或乐队则需要个性。在民族唱法的“共性”中,需要当年郭兰英、马玉涛、邓玉华们个性化的声色和演绎,而不是由一个老师将一群学生打磨成“千人一面”的演唱风格。

确信这样一个观点:即使是演奏一首最古老、最原始的音乐,它也是现代音乐,因为我们心灵的燃烧、诗般的冲动,既不能超前,又不能退后,它只能是在此。(第31页)
按照刘德海的说法,即使是用故宫的唐琴演奏一曲《广陵散》,也只能算是现代作品,因为现代任何人也没有魏晋琴家嵇康刑前索琴弹“广陵”的心境。
电视剧《正阳门下》有一个问答细节。问:为什么现代人高仿的古董,即使工艺、程序、用料等都一样,但还是能被一眼看破?答曰:古玩和工艺是两码事,古玩蕴含丰富的文化内涵,随便一个东西都能看出时代背景。高仿就是仿得再像,总得人去做,而现代人和古代人差着成百上千年,吃着面包和啃着窝头干活能一样吗?要是文人做高仿,有那个古人的文化内涵吗?这“物是人非”的回答颇值得玩味。舞台上曾经出现过从敦煌壁画上“描摹”下来的“仿唐”琵琶,应用了现代琵琶的十二平均律音位和钢弦,如此“仿唐”琵琶虽然连“高仿”都算不上,但一发声依然有人誉为大唐遗韵……谬之大矣。

封闭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孕育出许多富有个性的特色乐器。一般说,“色彩”越浓,越有局限性;“色彩”较淡,变化容量则较大。琵琶首先要从传统“色彩”中解脱出来,寻求一个“无特色”的音响作起点,进而通过多种多样的手段,创造更多更完美的“色彩”。这正是“无”中生“有”、“有”中生“无”的哲学思辨。(第33页)
除了自然经济、小农经济孕育出许多“个性”乐器,一些艺术品种在发展过程中也会给一些乐器贴上“个性”标签,比如京胡,奏什么曲都“去不掉”京韵。
其实传统琵琶声韵的“色彩”也并非一尘不变,从唐代扁平到现代梨形的形制就可以想见。以百年来对“色彩”有着至关重要作用的琴弦变化而言,丝弦、钢丝缠弦、裸钢丝弦、钢绳弦等,哪一种“变化容量”较大,哪一种适合作为“无特色”的音响起点,非常需要“洗耳”听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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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德海文集《琴海游思》封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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