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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坡人心语——刘德海琵琶文集《琴海游思》品读拾零(1)

本篇可视作编者阅读刘德海琵琶文集《琴海游思》的读书笔记,将分为多期发布。此为第1期。
2023年4月11日是中国琵琶艺术代表性人物刘德海先生(1937—2020)逝世3周年纪念日,在此期间特辑分期发布本篇以表缅怀、追思之意,并对其基于广博学识和文化思辨的艺术观点、理念等略作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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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德海丙申年(2016年)青岛留影   

2021年3月,人民音乐出版社的刘德海琵琶文集《琴海游思》问世。据梁茂春先生在序言中的介绍,文集中收进了刘德海1981-2019年间所写的主要音乐论文和随笔,并将排列于第一篇的《琴海游思》作为书名。全书约四十万字,其中有许多近几年的文稿没有公开发表过。
2020年3月11日,梁茂春收到了刘德海托人送来的书稿,开始应约写序,一个月后的2020年4月11日刘德海先生逝世,此时梁茂春尚未读完书稿。
面世的刘德海文集装帧素雅而书卷气浓郁,全书除了封面一张颇具老顽童神情的小照,再无其他的照片、题字等“风光”页面来妨碍全书格调,十足的刘氏风格。
刘德海自称“琵琶爬坡人”,他一生跋涉的心中所思所想,在《琴海游思》文集中得到了全方位的铺陈。全书以“大写”的琵琶为纲,汇集的文章涉及家史、学史、历史,哲理、物理、艺理,美学、琴学、人学……可谓天高地阔纵横驰骋,其中有太多的思想、理念、观点、案例令人眼前一亮,继而深思、反思、感慨、感悟,体现了刘德海的“博识润琴而鸣、深思纵琴而行”的非凡境界。
《琴海游思》宛如琵琶艺术之海滩,刘氏思想的贝壳俯拾即是,本篇愿做一篓,将“思想贝壳”拾零其中与君分享,摘句辑语、断章取“意”之间,皆力求贴近原文之原意,以便准确解读、品味刘德海的独特思想和独到见解。
本篇于《琴海游思》文集的全部六十篇文章中挑选了五十余篇,整理摘录了二百五十多个段落(内容合并摘录的段落计为一段),并对其中一百八十余个段落进行了解读,其余段落被引用于解读文字中。本篇的暗红色字体为原文选辑内容,黑色字体为编者品读内容,括弧中的内容除特别说明,均为原文。

《琴海游思》

我知道这位泥瓦匠也会吹笛子,就找他拜师。……后来,我又相继学上了二胡和琵琶,……他是我走上音乐道路的启蒙老师。……西方人把“演奏”说成“玩”(play),有一定的道理。我开始学音乐就是“玩”。……我有时只能拿琴对着收音机,随着广播里演员的唱腔胡乱伴奏着。不料这样倒练出了一种功夫——随腔伴奏。(第5页)
刘德海是一个跟着泥瓦匠“玩”出来的大师,明证了“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玩”出来的大师不输于家学渊源或科班出身的名家。

我虽然酷爱音乐,但从来没有想把音乐当作终身职业。……我当时也认为“工程师最吃香”。1957年,我报考大专院校时,在志愿单上大部分填写的是电讯专业,考试的结果,以最后一个志愿考取了浙江师范学院数学系。我正准备去报到之际,林老师(林石城——编者注)来我家了。他动员我去考中央音乐学院。开始,我父母带着旧眼光认为:搞文艺就是吃“开口饭”,玩玩可以,当作职业会被人瞧不起的。林老师对我父母说:“德海在音乐上有才能,有发展前途。他进音乐学院深造,将来会大有成就的……”经林老师三番五次苦苦说服,我父母因为我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也就同意了他的建议。 (第7页)
刘德海属于数学系的学生被“劝”进了音乐学院,似乎冥冥之中就是要“天降大任”。郭德纲曾表示:演员想成功,百分之九十靠天赋,百分之十靠努力,反之则是瞎耽误功夫。这其实是说人生的道路需要找准与自己天赋“相合”的方向去发展,和梨园行流行的“老天爷赏饭吃”是一个道理。对于中国琵琶界而言,林石城老师这一“劝”功莫大焉,当然也庆幸和感谢刘德海父母在那样的年代,最终能“从善如流”。

1960年,有人把原来琵琶的丝弦改革成钢弦……我上台的机会多,所以引起的反应也大。有人取笑说:“弹琵琶,还不如弹曼陀铃。”……更有人指责:“这是‘叛徒’行为”。……现在,二十年过去了,人们也越来越看到钢弦的优点,而且不断作出改进。……后来我想:西洋的大提琴可用大指,为什么琵琶就用不上呢?在弦上多一个手指活动,不是更好吗?这样,既可以减少换把,又便于大的跳动。……我终于掌握了大指按弦的技术。(第9—10页)
刘德海1957年入学中央音乐学院,1960年就乐于创新,坚持钢弦替换丝弦,“解放”大指的尝试即在此之后。不说刘德海是否为“解放大指第一人”,至少他这一尝试源于合理联想而非机械照搬,如此就非同一般。

把人家改编的一首《送我一枝玫瑰花》琵琶曲弹得也像耍杂技似的。……有人批评我卖弄技巧,哗众取宠。对此,我曾经很不服气,心想:只要观众欢迎就是好。后来,学院领导……指出:一个演员,不要做观众的尾巴,要给他们高尚的情操。领导既热情鼓励我继续革新,又帮助我具体总结经验教训,我心悦诚服。……我认为:要学好传统的东西,追求“祖宗之活精神”,不守“祖宗之死法则”,……一是要有勇气、有胆略去“尝”梨子;二是要善于“尝”,该“吃”的“吃”进去,该“吐”的“吐”出来。不幸“吃”坏了“肚子”,就当作教训,供人们引为前车之鉴。(第10—11页)
“尝”梨子,是刘德海琵琶生涯“交响曲”的一个重要“声部”。他在“吃坏过肚子”之后,认可了对观众应该“引领重于迎合”的理念。在本篇《琴海游思》中刘德海曾说:“在我的第一天笔记中写道:‘先当群众的学生,后当群众的先生。’”(第11页)

杜甫说的“转益多师是汝师”,我深感其正确。……林石城老师的秀丽俊巧;孙裕德老师的亢爽苍劲;曹安和老师的质朴纯净;杨大钧老师的高雅细腻,我都有所侧重地汲取一些,结合并发挥到自己热情流畅的特点中,以逐步追求一个文武双全、刚柔相济的风格。……我的性格“热”多“冷”少,处理某些音乐作品时,华丽花俏、激昂奔放有余,庄重质朴、细致含蓄不足。……现时,我重学书法,着重练小楷,意在磨炼意志,增加些心平气和、细致内向的气质。(第12页)
“转益多师”的心态是拜师,而不是“拜码头”。同时,作为弟子还需有解读“多师”各有所长和己之所短的“自觉”能力。问艺好比问诊,刘德海已然是“问诊自开方”了。

1976年,我非常有幸能得到华罗庚教授的亲自指导。华老肯定了我的设想,然后用数学方法在弦上算出了“最佳点”(前文有“一根弦上发音的‘最佳点’”之语——编者注),其数据正与我从音色角度出发经长期摸索才确定下来的位置相合。这个“最佳点”就是弦总长的十二分之一处。……艺术需要用科学来总结。(第13页)
“艺术需要用科学来总结”,这话没错。如果早点遇见华罗庚,刘德海也许就不必“从音色角度出发经长期摸索”了。长期以来诸如乐器声学、乐器制作等方面,靠“凭想象”、“拍脑袋”、“抓住一点不及其余”的探索、创新而最终夭折的案例太多了,其原因除了缺少对乐器文化认真解读这个基点,定量的相关科学辅助手段缺失,也是一说。

从“烛光”“教堂”“庙宇”“冰激凌”中悟到热与冷、闹与静、高与低、硬与软的对立统一之美;从人的伸懒腰动作中,得到“以紧带松”的朴素辩证法;从赶马车人的甩鞭子动作里,体会到爆发力的运用方法;从小鱼尾巴的细密抖动,顽童摔跤时的动作中,觉察到刻画童心的韵律和线条……(第13页)
要与琵琶“琴人合一”,学艺何止于高等学府的练琴房,人世间处处是课堂。刘德海炼成的“琵琶眼光”:以紧带松——伸个懒腰都有辩证法,绝非一句“内行看门道”可释。现在我们知道《老童》一曲是怎么写出来的了。

“百花齐放”——我喜爱“百花”,喜爱“放”,更喜爱一个“齐”字。……求“同”也求“异”。(第14页)
求同存异之“存异”,是保留已出现的“异见”,而刘德海则是主动地“求异”,境界升格。求“同”带来的是验证和共鸣,求“异”能得到思辨和启迪,刘德海“追同求异”的艺术追求,是想“鱼和熊掌兼得”了。

西方有着优秀的音乐文化传统,但发展到了今天,资本主义国家的土壤里能否再造就出新的“莫扎特”、新的“贝多芬”等一代音乐巨匠来呢?(第14页)
从包含音乐在内的文化界来说,能否“再造巨匠”是个世界性问题,西方有,东方也有,泰戈尔、鲁迅……也已经远离我们久矣。

西方音乐家们正在挖空心思寻找各种出路,什么“现代派”“先锋派”“偶然音乐”“二十一世纪音乐”等都出现了。那种连他们自己都听不懂的东西,我在国外亲眼见到过:钢琴家,把身子钻到琴盖里去弹“音乐”;还有在台上坐五分钟,而一个音符都没有奏出的“无声音乐家”;……我曾碰到某些号称“汉学家”“东方音乐研究家”的洋学者,他们崇拜保守反对发展。他们希望我弹奏最原始的传统音乐:越古越好。(第14页)
艺术发展中总有人追求“两极”——猎奇立异和食古不化,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前者极易将追求艺术变成追求“异术”,后者或觉“艺术古董”越老越值钱——哪怕老成“残件”。

时代在前进,人的智力在发展。过去成年人曾经追求过某些“高级”的技艺,如今已成了“儿童游戏”。……我深深懂得:事业上的“甜”,是从“苦”中提炼出来的。(第14—15页)
要通过苦练来攀登甚至越过前辈创立的“艺术高山”,不知何时才能苦尽甘来,而一旦大胆“突破”,大胆“创新”,则绕开了前辈的“高山挡路”,自然更容易尝到甜头。但前者苦尽而来的是“甘甜”,后者的“甜”则可能导致“血糖过高”。创新如果追求“炫技”之类,尚属技艺范畴,如今有人直接将“拍手歌”等“儿童游戏”作为创新元素搬上了器乐表演舞台,如果被刘德海先生看到,不知是否会感叹自己是“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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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德海文集《琴海游思》封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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