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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坡人心语——刘德海琵琶文集《琴海游思》品读拾零(14)

本篇可视作编者阅读刘德海琵琶文集《琴海游思》的读书笔记,将分为多期发布。此为第14期。
本篇于《琴海游思》文集的全部六十篇文章中挑选了五十余篇,整理摘录了二百五十多个段落(内容合并摘录的段落计为一段),并对其中一百八十余个段落进行了解读,其余段落被引用于解读文字中。本篇的棕色字体为原文选辑内容,黑色字体为编者品读内容,括弧中的内容除所选各段末尾页码标注和特别说明外,均为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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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德海丙申年(2016年)青岛留影


《博爱•故事•语言(口述文)》


故事从1961年说起。那年上海召开全国第一届琵琶教材会议,期间向崇明派瀛洲古调传人殷荣珠女士学得“古调”三首。小曲玲珑精巧之美,拨动我的童心情趣。从此,古调的祖师为琵琶人埋下一颗童心的种子,几十年来这颗种子不断在发酵之中。……从“古典时代”带向“儿童时代”,音乐语言得到升华。(第254页)
刘德海在同篇《博爱•故事•语言(口述文)》中介绍说:“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相继创作《滴水观音》《喜庆罗汉》《晚霞情趣》《白马驮经》等属于我个人精神世界的‘佛曲’,这些‘佛曲’竟与儿童音乐相似乃尔。” (第254页)其实佛心也好,童心也罢,体现的都是“真”心,这意味着刘德海从“遍尝梨子”的创新,到“新古典风格”的守正之后,已开始进入了返璞归“真”的新境界。


何为经典?我曾口头解答:百听不厌,平扶心灵。经典《十面埋伏》百听不厌,但不能天天弹。阿炳《二泉映月》(简称《二泉》)可以每天听,听而不厌,这是为什么?……小泽征尔说,听这样的音乐(《二泉》)应该跪着听。……一首出自民间音乐家的《二泉》,如今成为世界共享之乐,这一现象给我们留下一个《二泉》之谜。……《二泉》音律在神性与世俗二维空间里自由游荡,山水得到升华。从此,《二泉》有了两个月亮,《二泉》更明亮了,阿炳笑了,小泽征尔跪听《二泉》之谜解开了。(第256-258页)
民间的阿炳长年受民间音乐和道教音乐的熏陶,具备了“神性与世俗的二维空间”也是顺理成章。明明是平稳进行的民间音调,随心所欲地就来个八度大跳,还能轻飘飘地“平稳落地”;明明是一遍遍不厌其烦“神神叨叨”的变奏,却让人欲罢不能,总想看他用什么“法道”来一次次地“峰回路转”。阿炳在民间和“道”上“行弦”可以说是自由来往,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二泉》一曲“模糊的音乐语言”如同“咒语”,令世人“魂不守舍”因而能百听不厌。


2002年,我在乡愁梦中,自编一封“阿炳来信”。如下:
阿海:
你比我强。你有最高乐府毕业文凭,听说还拿衙门每月一百大洋津贴。你和你众多“王子”“公主”们住洋楼、吃大菜,使用的乐器都是高档红木琴。今非昔比,你我两重天。
大墙外的我,唯一感到骄傲的是比起你们,更接近山、接近水、接近百姓,山、水、百姓,就是我的二胡老师,是他们教我如何拉琴的。
百姓苦,我也苦,但山和水不苦啊,我怎么忍心再用苦的音乐加重百姓的痛苦?我用对江南山山水水的情感拉奏《二泉映月》,让百姓听了我的琴声能得到一点宽慰,同时对自己也是一种解脱。
“每个音符充满苦、恨”,这是强加给我的难以接受的标签。
我喝进去的是苦水,弦上流淌出来的是清泉。心中苦苦,弦上甜甜。
这些话放在心里头已经五十多年了,请你把我这一番话转告给大墙内全体“王子”“公主”们,好吗?
    祝
    快乐
                                              阿炳
                                                                                       2002年7月7日
(第257页)
刘德海自编的这封阿炳来信,就人们对《二泉映月》情感表达的一般认知而言无疑是“颠覆性”的。像苦恨标签,不该强加;你我都苦,山水不苦;喝尽苦水,弦流清泉;宽慰百姓,自我解脱;学习音乐,乐山乐水……都是刘德海对阿炳和《二泉》“全新”的解读。也许是同处南方的人文水土,生成的“三观”和秉性趋同,因而在相同的社会历史背景下“读心”会更为准确。阿炳和《二泉》曾被誉为“中国的贝多芬!中国的《命运》!”二者自“入世”后的形象一直是苦恨交加,最多加上一句“憧憬未来”,读了刘德海的“阿炳来信”或觉“醍醐灌顶”。退而言之,即使阿炳所想不似文中那么“悲天悯人”,也或许会有南方俗语“穷人穷开心”的心态,可以支持和诠释《二泉》“化苦为甜”的真情流露。


琵琶大珠小珠落玉盘,都是单珠落盘,玉珠已经孤独了上千年。何时双珠、多珠一起同时落盘?双珠相互倾诉对话的复调音乐又在哪里?
2018年,琵琶与巴赫紧紧拥抱起来,这是琵琶的命运使然。《55”无穷动》,用右手四个手指和声性快速弹挑及三指轮的分解和弦,达到理性的狂张和聚合性活力。(第259页)

复调音乐需要两个以上(含两个)独立的旋律线通过“技术处理”和谐地结合于作品中,巴赫是复调音乐的代表性人物之一。“琵琶人”在琵琶上演绎复调音乐,相比以往驾轻就熟的、旋律与伴奏主次分明的主调音乐,难度自然增加了不少,或许可以从键盘上学弹“巴赫”开始着手,以便参悟复调音乐的精神所在。


作为高等乐府琵琶教师,传统经典,民间音乐代表曲如何进行二度创作是最吃重的功课。
以“琵琶十三大套”为例,把原版弹得一模一样,做“克隆”人行否?将原版变动,变多、变少、变新、变得走样,如何变才合理?这些难题困扰多年,到了晚年才有所觉悟。传统音乐是流动的艺术,并非固体文物,文物修旧如旧,传统音乐弹旧如旧,其旧,亦旧亦新。旧在风格不变,新在流向当下与未来的语言设计。……传承过程是与先辈情的对话过程……一说,先辈已经说出的话;不走样;二说,先辈想说而没有说完的话,后者锦上添花;三说,先辈没有想到而应该说的话,谨防画蛇添足。“三说法”为二度创作打开一扇方便之门。二度创作包括:作品解读、结构设计、技术配置、艺术处理四个部分。(第264页)

演绎传统音乐重在演绎之前的解读和消化。各类传统音乐在形成和发展的彼时,大多会经历嬗变萌芽、流行量变、创新质变、并存过渡、大成阶段等逐步发展的不同时期,作品从粗坯到经典具在其中。今人在演绎之时,应对被演绎对象仔细进行“发展过程之阶段性定位”的评估,而后在二度创作中确定或是“克隆经典”,或是“修造粗坯”等创作思想。演绎过程中值得注意的是,找准和抓住传统音乐作品的“本真”神韵所在,而非放大或死抠细枝末节,古人弄乐想必也是兴之所至即可,未必每回分毫不差。而要弄清何为神韵、何为枝节并非易事,需要相当的文化积淀及其深度的比较研判能力。有些通过“二度创作”甚至已成为流派代表作的传统作品演绎,或许也难免有“舍本求末”之嫌。另外,今人演绎传统音乐的难度,还在于将原作的时代风韵与现时审美有机融合,把握好“不走样”和“锦上添花”的度,方能不着痕迹。还有就是基于不同的生活背景和人文境界,每个人对传统音乐作品的解读不尽相同,即使同一部传统音乐作品演绎出不同的“风采”,也可以平和看待——只要传统音乐的韵味之“魂”还在,当可“美美与共”。


苦闷一问:十八至十九世纪,欧洲听众尽情享受音乐大师经典交响乐。交响音乐满满记录现代性的宣言:彰显人生价值、生命张力,激发生活欲望和远大理想。同一时期,生活在大清帝国的中国百姓在听什么样的音乐?
自二十世纪中国传统音乐百年以来,仍然处于修身养性生活法则的个体性传承发展。中国传统音乐何时能有群体性的交响文化产生?
中国以“和”为核心的哲学思想,已为传统音乐交响文化提供价值理性的支撑。中国是弹拨乐器大国,音乐具有中外审美双重基因。技术之丰厚、音响变幅之大、阳刚张力的时空性渗透、阴柔神妙的宗教性内敛,论整体艺术感染力堪称世界弹拨之最。……某外国音乐家听了这首中国式的《柔板》(高为杰移植编配的美国作曲家巴伯1936年原创的弦乐四重奏第二乐章《柔板》——编者据同文所述而注),称赞它为“世界第三版本”。京城专家惊呼:“看到了新的曙光”。
中国传统音乐交响化的希望,可以在弹拨乐园地开花结果,可惜“新的曙光”已经熄灭了!(第270-271页)

就中国传统音乐活动中的“和”而言,三五知音抚琴雅集,讲的是“人和”;旋律音韵张弛有度,讲的是“乐和”。唯独在自然经济状态下,一定程度上“多源发展、自由生长”的传统乐器,有不少彰显的是充满个性化的“各美其美”,难言“器和”。
传统的、多样化的弹拨乐倒是在世界乐坛独树一帜,堪称“中国特色”。早先上海民族乐团的弹拨乐组合,曾以靓丽的音效色彩和独特韵味享誉乐坛。后期多地的阮乐团更以多声部系列阮的“家族式”组合,尽显和谐融洽的交响之美。这些弹拨乐组合本是一条从传统之“和”走向现代“交响”的明智而可行之路,可惜如刘德海文中所言,“新的曙光”已经熄灭了。究其原因,或许是“弹拨乐交响”的“烛光”经不住市场的“炫”风,也或许是因为“昙花一现”之故,市场未及发现这点点的“烛光”,原本是可以照亮未来中国交响音乐舞台的一簇“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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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德海文集《琴海游思》封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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